目前社會各界圍繞電子商務稅收問題的爭論從表面上看是稅收征管的問題，但其深層的原因是電子商務迅速發展導致的傳統行業和新興行業之間的利益之爭
根據商務部《中國電子商務報告（2013）》的數據，2013年中國電子商務交易額突破10萬億，同比增長26.8%，其中網絡零售額超過1.85萬億，同比增長41.2%，占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的比重達到7.8%。隨著電子商務，尤其是網絡零售市場的迅速發展，與電子商務有關的稅收問題受到社會各界普遍關注，圍繞是否應對電商征稅、如何征稅的問題引發了比較激烈的爭論。相關政府部門也在密集調研，但尚未公布電子商務稅收政策的基本立場和具體政策。
筆者認為，電子商務的發展在促進消費、擴大出口、增加就業、鼓勵創業和中小企業發展、降低流通成本、提高勞動生產率等方面發揮著重要的作用，是促進中國經濟轉型升級至關重要的戰略性產業。因此，應在戰略高度充分認識促進電子商務發展的重要意義，并以此為出發點客觀看待圍繞電商征稅的爭論，盡快建立和完善促進電子商務發展的稅收政策體系。
對電子商務稅收的認識誤區
目前社會各界對電商征稅的討論有三個誤區，厘清這三個誤區是制定科學合理的電子商務稅收政策的前提。
1.電子商務交易免稅。中國現行稅法沒有針對電子商務交易的特殊規定，電子商務交易只是交易方式的改變，無論在網上銷售貨物還是提供勞務，均與線下傳統交易適用相同的稅法規定。因此，是否對電商征稅是一個“偽問題”，電子商務一直適用現有稅法，并沒有所謂的免稅待遇。
2.電子商務領域存在巨額的漏稅。有觀點認為，盡管中國目前不存在對電商免稅的規定，但由于征管缺失，電子商務領域漏稅非常嚴重。實際上，中國現階段電子商務領域占主導地位的是B2B，網絡零售交易額僅占電子商務交易額的18%左右。而在網絡零售交易中，B2C模式下企業利用網絡實現的銷售與傳統線下銷售模式一樣都納入了稅務機關的征管范圍。
電子商務領域存在的主要征管問題集中在C2C交易平臺，與國外C2C平臺主要是個人在二手市場的交易不同，中國C2C交易平臺中包含了大量的小微企業和兼職經營的個人。淘寶集市在C2C交易平臺中的市場份額超過95%，年交易額約為8000億元。根據阿里巴巴提供的數據，如果按照增值稅、營業稅起征點每月2萬元，每年24萬元計算，有94%的網商交易額達不到起征點。而年交易額超過24萬元的網店的銷售總額約為1600億，按增值稅小規模納稅人3%計算的應納稅額約為50億，加上城建稅、教育費附加、地方教育費附加共計56億元。這其中還沒有扣除在線下有實體店并進行了納稅登記，線上交易已繳納了稅款的大型網店。
3.電子商務領域的征管缺失導致線上線下交易的不公平競爭。目前，社會各界對電子商務領域稅收問題的普遍共識是征管缺失導致線上、線下交易的不公平競爭，因此應加強對電子商務的稅收征管。但是，這個共識也值得商榷。如前所述，中國目前電子商務領域的稅收問題主要集中于C2C平臺交易，而即使按現行稅法規定將700萬戶全部納入征管范圍，流轉稅及其附加的應納稅額也僅有50多億元，僅就數額而言并不會導致市場失衡。
實際上，由于B2B、B2C交易中的稅收征管規定與線下交易并無差異，因此所謂不公平競爭主要存在于線上線下的小微企業和個體經營者之間，而相對于普遍使用現金交易且主要適用核定征收的線下交易而言，C2C交易平臺中沒有進行工商登記和稅務登記的個體網店由于稅收導致的競爭優勢并不顯著。
解決電商征稅問題的三種思路
目前社會各界圍繞電子商務稅收問題的爭論從表面上看是稅收征管的問題，但其深層的原因是電子商務迅速發展導致的傳統行業和新興行業之間的利益之爭。應對所謂電商征稅問題有三種基本思路：
1.加強對C2C平臺的稅收征管，努力做到應征盡征。按照這一思路，應當對C2C平臺的個體網商進行強制性的工商登記和稅務登記，將其全部納入工商行政管理和稅務管理的范圍。同時，盡可能利用交易平臺和支付平臺進行代扣代繳以實現應征盡征。如果從理想的依法治稅和稅務機關履行征管職能的角度來看，這一思路并無不妥。但是，從中國的征管實際和實質公平的角度來看，如果按照這一思路解決所謂電商征稅問題，將會導致線上交易的稅收征管力度和實際稅收負擔遠高于線下交易，從而造成實質上的稅負不公。
2.根據中國征管現狀，按照實際公平的要求，盡可能保持稅收的中性。這一思路并不意味著放棄對電子商務的稅收征管，而是要求稅務機關在現行稅收征管框架下將征管重點放在B2C交易和C2C交易平臺中的大型網店上，其實質是不出臺針對電子商務，尤其是C2C交易平臺的特殊征管措施，而是在已有稅收征管框架下，通過完善稅收征管技術手段，在減少漏征漏管戶的同時，重點加強已進行稅務登記企業線上交易的稅收征管，努力實現線上線下交易的稅負公平。
對于C2C交易平臺上交易規模較小，無實體經營場所且沒有進行稅務登記的個體網店，應按照循序漸進的原則逐步將其納入稅收征管范圍。為此，有必要修改現行的稅收登記管理辦法，將交易額較小的個體網店比照農村流動商販，適用可以不辦理稅務登記的規定。下一步也可以通過修訂《稅收征管法》，對自然人納稅登記進行明確規定，通過建立覆蓋自然人的普遍登記制度解決個體網店稅務登記的問題。
為鼓勵小微企業的發展，可以考慮進一步提高增值稅、營業稅的起征點，不區分線上線下交易普遍適用，鼓勵超過起征點的個體網店進行稅務登記和納稅申報，同時研究對小微企業適用所有稅費按綜合計征率簡易征收的征管辦法。
3.將電子商務作為戰略性新興產業給予稅收優惠。盡管中國近年來電子商務發展迅速，但網絡零售占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的比重仍不足8%，電子商務對其他領域的滲透和影響才剛剛顯現。為鼓勵電子商務的發展，可以在一段時間內放棄所謂稅收中性原則，對線上交易給予明確且有期限的稅收優惠。但針對線上交易實施稅收優惠政策的前提是，要有明確且成本較低的區分線上線下交易的征管措施，這一點在實施中有一定的困難。而且針對線上交易的稅收優惠會帶來傳統行業較大的抵觸。
比較可行的思路是研究制訂與電子商務發展密切相關行業的稅收優惠措施，如對電信運營商在農村地區的互聯網寬帶接入服務收入免稅；對電信運營商在農村地區的互聯網和高速移動網絡的設備投資加速折舊或允許進行投資抵免；對在農村地區設立的快遞網點收入減免增值稅，等等。
綜上所述，解決目前社會各界爭論的電商征稅問題，應客觀理性地分析電子商務領域稅收問題的實際狀況；在制定稅收政策時，避免就稅收論稅收和片面強調表面稅收公平的錯誤傾向。要從中國現階段稅收征管實際出發，遵循實質公平原則，避免政府不適當的管制和干預。因此，解決電商征稅問題不能采取第一種思路，第二種思路比較穩妥可行，如果條件具備，應積極研究實施第三種思路。
在電子商務領域應重視的其他稅收問題
目前社會各界熱議的所謂電商征稅問題并不是電子商務領域全部的稅收問題，甚至并不是主要的稅收問題。目前，在電子商務領域，我們應當重視的稅收問題主要有以下三個：
1.跨境直接電子商務的稅收問題。中國作為服務業相對落后的發展中國家，是直接電子商務的輸入國，為了保護本國相關產業，首先不應輕易放棄對直接電子商務征收關稅的權力。而面對日益發展的跨境直接電子商務交易，應進一步完善“逆向征管機制”，有效征收增值稅和預提稅。尤其是應針對跨國公司利用特許權等直接在電子商務交易中實施轉讓定價的行為進行有效監管，切實維護國家稅收利益。
2.跨境間接電子商務的稅收問題。對于間接電子商務的跨境交易，尤其是外貿B2C的發展，目前應積極研究零星小額交易的出口退稅政策，而對于規模不斷擴大的海外代購，則應積極探索完善海關通關環節的進口稅收征管措施。
3.國內電子商務稅源劃分問題。對國內電子商務而言，隨著電子商務交易額的不斷擴大，電子商務企業和電子商務的消費者區域分離的趨勢日益明顯。在現行分稅制財政體制下，增值稅屬于中央與地方共享稅，隨著與消費者數量和消費能力匹配的區域性傳統批發和零售企業逐步被遠程電子商務企業替代，按照屬地管理方式征收的稅收更多地向電子商務企業聚集的區域集中，這會加劇已經比較嚴重的區域間稅源分布的不均衡，從而對分稅制財政體制的運行造成影響。未來，應充分考慮電子商務發展對稅源分布的影響，在完善地方稅體系和轉移支付制度的前提下，在條件成熟時逐步將流轉稅改為中央稅。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財經戰略研究院稅收研究室主任) |
